罗劲:建筑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罗劲 1990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建筑系建筑学专业,同年分配到机械部第八设计研究院(现中机国际工程设计研究院)工作, 20年期间,一直从事建筑专业设计工作,现为中机国际工程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高级工程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罗劲工作室首席建筑师、湖南省土木建筑协会理事,湖南省建筑师学会理事、国机集团青年联合会委员,2006年入选湖南美术出版社《德式门——建筑.景观.室内》设计新锐榜。 她,轻移莲步,款款深情地尽显女人风姿; 她,匆匆而行,风风火火地张扬强者本色; 她,莺声燕语,缓缓地读解着生活中的各种细枝; 她,言语铿锵,果敢地处理着工作中的各式事件; 她,就是中机国际工程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罗劲。 她无疑是我见过的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的迷人、她的干练、她的果断,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深深地吸引着我,也许,这就是中国的女性建筑师吧。 罗劲:建筑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Luo Jin:Architecture Being Natural,Cherish by Chance 本刊记者:屈湘玲Qu Xiangling “人的需求决定了建筑的地域性。” “比如一个坐标,X轴是时间,而Y轴就是空间,交点就是场所,场所里面含有时间、地点、人物等各种元素。而地域主义建筑就是这个坐标中的某一点,它是在某个特定时间,发生在某个特定场所的某件具体的事。” 本刊记者:美国建筑师哈里斯曾认为在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有两种地域主义,一种是限制性的地域主义,一种是反对限制性的开放性地域主义,即“要保持与时代涌现的思想合拍”,是可以开发和容纳思路的地域文化形式。请问您所理解的地域主义是哪一种? 罗劲:我们现在大家都在谈论地域主义,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去理解,比如一个坐标,X轴是时间,而Y轴就是空间,交点就是场所,场所里面含有时间、地点、人物等等。而我理解的地域主义建筑就是这个坐标中的某一个点,它是在某个时间,发生在某个特定场所的事情。比如欧洲的建筑,在当时来看肯定风格是各不相同, 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它在当时的那个场所是地域性的。而扎哈的建筑、现在的非线性建筑,也是因为时间挪到了21世纪,才会很自然地产生的,能说这是地域性,或不是吗?就好像在时间的长轴里,建筑在与Y轴的那个交点停顿了,虽然当时觉得很新奇、甚至怪异,但是过了几百年,再回过头去看,你发现这仍是一个地域性的建筑。 本刊记者:限制性的地域主义是否=狭义的地域主义,而开放性地域主义=广义的地域主义? 罗劲:这其实又回到了前面的问题,齐欣曾经说过,建筑是与时俱进的,我也赞同这个观点。对地域主义的理解,不是仅局限于限制与开放,因为大家都在研究、都在理解,就如上次有个意大利的建筑师被邀请去做一个小区的设计(现在不是流行意大利的风格嘛),做完了以后,业主说,你这个方案做得很好,但问题是为什么没有意大利的风格呢?设计师非常纳闷:什么才是意大利风格,意大利风格的建筑是不存在的,只有意大利的文化、生活方式和故事,你不可能一眼就看出这是意大利的建筑,但你能看出这是一个意大利设计师设计的建筑。 就像我自己做建筑,也是根据当地的人文、历史去做的。所以说,不管是中国风格也好,个人原创风格也好,其实都是跟此情此景相关的。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地域性。 本刊记者:就是不要特意地去渲染什么。 罗劲:是不要特意地去强调地域。其实地域是自然产生的,我们都知道凤凰的吊脚楼,殊不知吊脚楼的出现是有历史渊源的。在古代,凤凰曾是一个非常繁华的都市,由于城墙里面拥挤不下,居民才会向城墙外扩张,当扩张到水面时,就如何利用水面让人们可以安居下来,同时能扩张居住范围,他们想了很多方法,最后决定,用柱子支撑住房屋。后来发现,由于扩张到水面,用水方便了很多,人与水的交流也充满着各种情趣。所以说,吊脚楼的产生是由它的功能决定的,也可以说是人的需求决定了地域性的产生。我觉得地域性涵盖的面非常宽,很难用三言两语进行解释。很多人说中国的原创作品缺乏地域性,但不能因此而在北京的建筑上都加一个大屋顶就冠以“北京建筑”吧。 “过分地强调地域主义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其实城市是延伸下来的,是一个宜居的地方,是一个能让你的灵魂很自由地放在这个里面的地方,是一个能让你在里面很纯粹地生活的地方。” “就如眼前的一张白纸,你本不知道要画些什么东西,如果白纸上不经意出现一个墨点,那么你可能会顺着这个墨点,产生许多新奇的想法。这个墨点可能会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可能会变成波涛汹涌的海面,也可能会幻化成迷蒙的雾纱。这种包容性和创意,是长沙这座城市赋予我的。” 本刊记者:我们现在强调的各种各样的地域主义,是不是就是伪地域主义呢? 罗劲:也不是伪地域主义。但是,过分地强调地域主义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我记得作家程乃姗说过一段话大致是说,城市在衍变的过程,正如我们做的面食,有一个发酵的过程,并不是老面拿过来就可以用,而是将它融入的过程中会产生新的东西,也会做出各种各样新的东西,但是骨髓里的东西却还在。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其实城市就是延伸下来的。我们现在城市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小,从北京到长沙,地域的变化性并不像你想像得那样明显。我前不久刚从西安回来,西安给人的感觉是很有地域性。西安与长沙都是古都,但是你在西安呆了几天,你会觉得西安的某些建筑让人的心情很沉闷。它有四个朝代都是古都,从陕西博物馆看过来,西安的建筑基本上是仿唐风格,而且是非常到位的仿唐风格。可是我现在回过头来想,我们长沙,一把文夕大火虽然烧掉了建筑的外壳,但是精神的建筑却始终留存,同时不给长沙以桎梏,让长沙的建筑活泼泼地向前走。长沙这个城市有很博大的胸怀,可以接受许多新的东西,具有一定的包容性。西安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无论是居于其中,还是中途旅游经过此地,大家看到的都是它的过去,同时对未来的不可预知和无法把握。从这一点来讲,过分强调地域性并非是件好事,对此,我是挺担忧的。 本刊记者:就是说西安给人的感觉还是留在唐代? 罗劲:是的,感觉被人为地拉回唐代,仿佛停留在唐代最繁华的那一个阶段。秦始皇的陵墓也在那里,不过现在还没有开挖。至少目前不会对西安的建筑造成冲击。我们再看看国外,其实意大利也是一个文明古国,比如罗马,你去了以后,你会发现它是一个充满历史感的古城。 带团的意大利的导游常说,他们现在是在吃历史。但我个人认为,意大利毕竟还有意大利的设计,意大利的工艺设计、意大利的时装设计都是走在世界的前沿的。 本刊记者:我们现在在看古人的历史,但是将来的人看我们的历史在哪呢? 罗劲:难道会跳过现在看唐代吗?在西安的时候有个人很有意思的说,秦始皇的陵墓从他开始统治到他死,他的陵墓也没有修完,而且还在一直修,估计他那时就在想,两千年以后,就让你们吃他的老本,为人民造福。可是我们不可能一直吃过去的东西。我们现在往前看,但却不知该如何去做这件事情。 本刊记者:“古都”容易把人限制在某种思维区域内,缺乏发挥的空间吗? 罗劲:我有这种感觉。我们也做过很多城市的话题。其实当代的建筑师也都在探讨城市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本刊记者:那你心目中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罗劲:在我的想像中,城市就是一个宜居的地方。能够让你的灵魂很自由地放松在这个里面,在里面很纯粹地生活。这样你才会打开自我,才会有无穷的创意,这样创造出来的城市才会更令人向往。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为什么喜欢长沙,因为是自己喜欢的城市,并在这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过着一种惬意的生活。 本刊记者: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建筑师就是没完没了地画图,就是没完没了地加班,但是您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作为一名女建筑师,你的工作与生活是如何协调的? 罗劲:建筑师不纯粹是工作。其实工作与生活是相通的,就是捕捉周围事物的能力,每个人都能作设计,也包括设计自己的生活。我觉得建筑与生活是联在一起的。生活得快乐并不代表你没有责任感。我们可以想国家大事也可以想生活琐事,建筑只是其中的一个点,从点而知全面。就如眼前的一张白纸,你本不知道要画些什么东西,如果白纸上不经意出现一个墨点,那么你可能会顺着这个墨点,产生许多新奇的想法。这个墨点可能会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可能会变成波涛汹涌的海面,也可能会幻化成迷蒙的雾纱。这种包容性和创意,是长沙这座城市赋予我的。很多建筑大师是我崇拜的。汪坦老师曾在莱特大师那里实习过一段时间。他说莱特每年到了过冬的时候,就会把他的家人与他的门徒迁徙到泰里埃森沙漠,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那里是莱特自己的一个王国,在那个王国里,他自己种了许多仙人掌、做自己喜欢的建筑。汪坦在那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大概是1948至1949年间),他把这种经历写成一封封书信寄回国内,后来被整理成书,若干年后的我读了这些书信仍然非常感动。莱特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是他精神抖擞,他一边种些花、锄些草,一边做点建筑,生活得非常悠闲与惬意。他的生活里有音乐、有钢琴、有自然。 甚至他们每周还轮流做饭,在那样一种氛围里,汪坦学到了莱特的精髓。我们一直说自己在做建筑,其实建筑与生活是分不开的,像我们现在加班加点,拼命地熬夜,其实“熬”出来的东西也许都是很粗糙的,我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滋有色呢?我很欣赏莱特的这种状态,他可以在自己的小庄园里,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在那里他也创作了许多流传于世的精品佳作。他们在那里建模型,在那里讨论,直至后来建成了伟大的作品。 想想看,一个作品,从模型到建成,是要经历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但是又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他的流水别墅是与自然相融合的,但是另外一些建筑又是与其他地质相匹配的。所以说,建筑会不会打下每个人的烙印,还是不同的建筑需根据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来做,我更赞成后者。比如扎哈、盖里,他们的作品带有很明显的个人印迹,即便是他们设计的手饰,你也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个人印记。另外有些人就是在不停地改变自己的东西,比如柯布西耶。这种改变值得尊敬。我特别欣赏一种状态,就是不为做建筑而做建筑。我们出去旅游,遇到一些事情,或者说经历某种兴奋,不经意间也会对建筑有帮助,为了建筑而建筑,则会拘泥于某个既定的框框,拘泥于某种风格,故难成大品、上品、佳品。其实建筑它是一种艺术,但是它与别的艺术又不一样,里面牵扯到很多其他的东西,个人的力量还是比较渺小的。 “如果某事提到了批判的日程,那就表示,我们所谈论的这件事已经到了非常泛化的状态。” “两千年前的中国与意大利的城市布局类似,他们是来自于什么,而我们将来的建筑又会来自于什么,其实这都有一个历史进化与演变的过程,所以不能局限在那种狭隘的地域主义的讨论中。” 本刊记者:到20世纪下半叶,地域主义建筑在“批判性地域主义”理论下不断丰富与发展,有人把他们归于广义的地域性建筑。请问您是如何理解的? 罗劲:我认为,如果某事提到了批判的日程,那就表示,我们所谈论的这件事已经到了非常泛化的状态。所以人家在批判的时候,我理解可能就是那种广义的但不是局限地在接受地域主义,包括我们现在做的一些新式建筑,用当地的传统符号,就不是批判性的了?其实是批判地来继承这些东西。 我做出来的东西,我更相信此情此景的感觉。就像去年做的中烟集团研发大楼项目,中烟集团的企业文化中深藏着“和文化”、“楚文化”,我们的方案用了一个比喻叫做“凤舞九天” ,源自当时湖南省博物馆一个“凤舞九天”的展览。楚地一般用鸟、用凤来象征吉祥。而中原地区则会选择龙等一些很刚性的动物来代表他们。从体现楚文化的角度出发,我用了一个现代的表现手法去做这个建筑,然后在空间关系、建筑的形体等方面,也做了相应的处理。 本刊记者:其实也是一次地域主义的表达。 罗劲: 这是地域表达的一种方式。现在说长沙的建筑有某一个固定的形式,是很难的。所以,传统的建筑元素怎么结合到当下 ,究其实质还是其精神。比如我们这次做长沙铜官窑遗址博物馆窑的项目,我们走到铜官镇,脚下踩的是一千年以前的土地,地上很多的小碎瓷片,随手捡起来,就是千年以前的故事。因为很多瓷片堆积在那里,如果现在不整理,那么以后很难再有场地可以去容纳它们,所以现在要做遗址公园。浅浅的土覆盖在上面,下面全都是千年前的瓷片,多么让人感动。长沙窑其实是民窑,唐代就开始出口,出口量相当大,地域也极广,这也体现了古代长沙城的开放与包容。长沙窑的瓷与景德镇的瓷是不一样的,景德镇的瓷釉质细腻、做工精良。而长沙瓷土质量并非上品,所以要想打开市场,就必须要创新,于是将民间诗画以及绚丽的色彩装饰在上面以凸显长沙窑的特色。当时方案有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还原过去的古建意向,参照周围民居特点,展现唐代风格 。而另一种是用现代简洁的手法表达长沙窑诗意的彩瓷的特质 。我们从人的参与性、时空的交错这一点出发,把它作为一个流线,让建筑仿佛陶瓷作品从地面中来,最终又回归地面。长沙窑全部是龙窑,窑的长度和量非常可观 。所有的碎片来自于泥土,最后又被掩埋于泥土之中,形成一个轮回。整个流线与整个建筑,与陶瓷的制作过程相契合,找到了这样一根主线,我发现它才是最能反映长沙窑的精神。 这个方案在国际招标中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在这个创作过程中我们体会很多,每次去场地回来,感受都不一样,你会觉得古唐代的创新精神一直延续到现在,整个湖湘的精神也渗透在其中。 本刊记者:风格其实也是一直传承下去的。 罗劲: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那个意大利建筑师, 他运用意大利的城镇模式,设计街区,发现他们那种棋盘式的布局与中国的古城模式非常像,那就是说,也许在两千前,北京与罗马的城市布局是很类似的,原因是他们都来自于人类的心灵,人类的生活方式。我们需要这样的思考,需要这样的互相交流的方式,所以又谈到地域风格的话,其实是更为很广义的了。 我们将来的建筑会来自于什么,其实这都有一个历史进化与演变的过程,所以不能局限在那种狭隘的地域主义的讨论中。 本刊记者:是的,不知是意大利的风格沿袭北京的,还是北京沿袭意大利的。 罗劲:对,那个建筑师经过很多很多的考察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北京的王昀教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考察了众多的古镇才发现,不知道地域主义究竟为何物了,为何在当初会是以那样一种风格呈现在大家面前。现在则可能是居住环境、气候的影响,才导致建筑风格的差异化。也许在以前,地域环境差别没有那么大,所以才会有类似的布局出现,那么将来又会怎么样呢?现在全球变暖,国际化进程加快,人们的思想、思维方式相互影响,地质与人文的环境越来越趋同,所以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心灵的本源,是不是那种独具风格,或者是强烈表征的地域主义也会渐渐消失。 “建筑本来就存在那里,有时候你等了很久,去找那个灵感,其实他会在某一天来敲你的门。” “只有很深的建筑功底,但是又能超越自己的功底,中国真正的建筑大师方会产生。” 本刊记者:葡萄牙建筑师阿尔瓦罗·西扎(A.Siza)认为“一项试图超越被动的,物质化的设计,都拒绝被还原为同一现实,而是一一的分析其各个方面,其结果是任何设计都不可以固定的形象为基础,不可能追随某种线性的演变”这与您所提倡的“建筑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处? 罗劲:西方的逻辑表述有如一棵树,有很多分枝,每一个分枝有不同的节点,同时也与其他的节点相关联。当你确定到某点时,如果往东连到其中某两点,形成一种东西,而往西则连到另外的两点形成不同于之前的东西。西扎这句话可能是从人为的角度来讲的,因为角度不同,偏左或偏右,每个人的感觉就会不一样。而中国的逻辑,可以来这样理解,就像一个竹节一样,一节一节,环环紧扣。有如两人谈话,如果中间冒出一句话,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承前启后地,听到前面一句和后面一句,肯定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这就是中西方思维方式的不同。 本刊记者:您的意思是说西方的逻辑性比较强,是几何性的逻辑,而中国思维发散的逻辑,是文学性的逻辑。 罗劲:就是这个意思。比如学英语,如果中文,单纯抽出一句,也许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是随机的一句英文也许可以看明白。他那个点可以左右逢源,但是我们的点是承上启下的。我们做建筑的,学了很多西方的建筑理论,甚至理论基础非常地强,比如董豫赣老师最近做了一个清水会馆,完全是一个砖砌的房子,非常漂亮。有一次他与一位朋友聊天,那位朋友说,我觉得西方的东西根深蒂固地在你头脑中,你的建筑功底确实很深,做的建筑也很美,但是我却少了一份惊喜 ,因为我知道你下一步将会做到哪。 本刊记者:也就是按部就班去做。 罗劲:所以说中国的建筑确实会有他的随意性在里面,或者有他散漫的东西在里面,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如台湾那个叫做谢丽香的小女人做的素人建筑,其实是如出一辙。她没有学建筑,她没有受禁锢,最高的境界是,有很深的建筑功底,但是超出这个建筑功底,那个时候可能会有中国的大师出现。从中国的文学来看,就是大家能理解你,其实拿任何一首古诗都可能获诺贝尔文学奖,可是人家不理解你,而且中国的古诗又没法翻译,所以外国人很难体会到古诗中的意境。有些人想用画来表现,也是非常难的。就像现在有人写现代诗,无论你怎么努力总是难以超越古诗的意境。当然现在,我们可以写我们自己的感受,很有意思的感受。比如吴冠中作画,画布上随意的几个墨点,就可以形成一幅画。那是因为他有很深的美术功底,才会有那样的意境,也才会有那样的创意。而我们的建筑何时才能达到这种境界,要达到这种境界是需要很多的积累的,然后才可能妙手偶得之。比如写文章,对仗或修辞,你在头脑中酝酿了很久,然后突然迸发出来,那才是你的灵感 ,是你捕捉到的“天成的文章 ”。 本刊记者:诚如,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罗劲:会作的情况之前,还是要有感悟,就算背了三百首,会作诗了,但你还是超越不了他。如果你有你的感悟,是他没有的,你可能就超越他了。 本刊记者:其实我觉得中西方的精神实质还是一样的。可能就是缺少一个事件,或者说缺少一个平台吧。就像中国人为何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普利茨奖、就是缺少一种认可。 罗劲:主要是缺少别人对我们的认可。再就是文化的宣扬与此是相关的。并且对建筑而言还有一个完成度的问题。可能开始设想得很好,但是最终能否实现,又是另外一码事啦。而国外的建筑师,要求从头到尾全部跟进设计到施工的全过程。我们的建筑师去工地的次数可能还不如结构师多,建筑与场地的关联相对来讲弱了很多。 像过去的建筑大师,比如米开朗基罗,他就是一点点去塑造,一点点去完成的, 因为在做整个事情的过程中,也会不断地产生新的创意, 本刊记者:您的意思是说,现在施工与设计有些剥离? 罗劲:也就是存在建筑的完成度。如果一个作品有完成度,在做的过程中又会萌发新的想法,会有创造力在中间,那么你在中间的参与导致你的建筑就跟别人的不一样。只有完成了,才有可能向大家来展示你的思想,包括你在中间所有的付出。现在可能就是一个效果图,一个方案拿出去,然后坐在办公室看着这张美丽的图纸,另外一边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施工,设计与施工脱节。做的人可能不一定能完全理解设计师的思想。还有一点就是,如果局促在某个点上,脑子里面难免会有一定的刻板成见。就好像最近我们每次去长沙窑感受都不一样,每个人的体会也会不一样。但是最原始震撼的感受我把它表达出来,可能是人家从来没见过的,也许能带来一丝新意。所以所谓建筑的好坏不过在于观察事物的能力,还有对事物的体会不一样,敏感程度不一样而已。捕捉事物的能力不一样,捕捉的每一个位置不一样,产生出来的东西才会千变万化。 本刊记者:那么当你做出的东西与别人内心的期望切合时,也就羸得了别人的赞同。 罗劲:是的。他可能心中有那种意念在那里,可能不知如何去表达,当你的东西呈现时,他觉得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还是与场地、与时间、与此景此情相关的。所以,我为什么说建筑本来就存在那里呢,有时候你等了很久,去找那个灵感,其实最后是灵感来找你。他在某一天来轻敲你的门,那时你会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 “创作是一个反反复复、痛苦的过程,一旦开始孕育,你就会非常欣喜,不管他将来的命运如何,无论缺陷与否,无论完美与否,你都会极度小心地去呵护他。当经历过阵痛,成为一件作品时,你所有的疼痛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本刊记者:您作为部级院的总建筑师,地处湖湘大地,深入生活,创作了一批优秀的、极具地方风格的建筑作品。同时,在目前地域化建筑探索中肩负了地域性建筑创作的重任,请问您是如何平衡责任与创作的? 罗劲:我们院在湖南的几十年,也做了很多极具特色的作品。我们现在的办公楼,就是国家级设计大师何玉如老师70年代设计的,即便现在来看,这样设计仍不落伍,纯净得有迈耶的感觉。干净的横窗、伸出的片墙,其构造、阴影关系都还是蛮经典的。我一直在想,我们院在长沙也有那么多年了,看看周围建筑的变化,其实我发现大家都在跟随一种潮流,但是没有谁静下心来,冷静地做成一个事情, 建筑就是完成度很高的一件事情,而且是从头到尾必须要去完善的一件事情。贝聿铭大师到89岁还在做苏州博物馆,而且亲临现场,还要亲自挑选那些符合山水意境的石头。所以我觉得坚持在这块土地上,把它当做一种责任,也是一份快乐。建筑无论是从艺术、从实用、从美学的角度,不仅仅是让人们居住在其中、工作在其中,而是设计师想要表达的一种情绪,设计师想要表达的情绪是什么呢?这种情绪必须是引导性的。比如现在提倡的环保、节约,因为大面积的森林砍伐,土地稀缺。建筑师可能就承担着这样的责任,你想去做这个建筑以前,就必须考虑这个建筑的周边环境,然后再把建筑融入到周围人的生活与工作之中,给予人们便利。比如说北京的六环、七环,让人感觉非常痛苦,那个环就像一个靶子一样,不停地穿越来穿越去,眼看目标在眼前,可就是无法到达,可望而不可及。为什么不可以做成一个一个的小城镇,然后用高速路把他们连接起来呢?我在这里工作,也在这里生活,无须为了工作从城西到城东,也无须为了回家又从城东赶往城西。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现代的城镇规划首先应该是宜居、亲切的,同时为我们的后人留下一些发挥的空间 。 关于责任与创作。我觉得建筑首先在于热情、在于喜欢它。只有喜欢它,当你接到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想着要把它做好。因为是自己热爱的事业,把它做好的过程,也是一个创作的过程,创作的过程其实是很痛苦的,我有时觉得,接到某个项目,去基地看时,很茫然,没有感觉,第二次去,仍然找不到突破口,有时会怀疑地问自己:是不是要选择放弃。而当你正准备要放弃时,会不经意间出现一个转折 。当这个切合点出现后,你就会接着往下做,所以创作是一个反反复复、痛苦的过程,一旦开孕育,你就会非常欣喜,不管他将来的命运如何,无论缺陷与否,无论完美与否,你都会极度小心地去呵呵护他。当经历过阵痛,成为一件作品时,你所有的疼痛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责任与创作如何权衡呢?我觉得因为有了热爱,再带有一份责任,两者相加,激情相伴,学习同行,进步相随,才会产生完美的作品。中国的哲学对我影响也很深,比如“无为而治”,只有到了这种境地,设计才进入一个大境界。我们做设计也是这个样子,在我的生活中也是这样。 日本有一个企业家,他所经营的两家企业都是世界五百强,他在介绍经验时说,一个团队要确定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方向。第二件事情就是热情度;第三件事情就是能力。他把热情放在第二,如果方向错了,即便再热情也没用。但是如果一个人在做一件事情时拥有90分的热情,也许他的能力只能30分,那么他可能得2700分。但是如果一个人只有30分的热情,即便他有80分的能力,他也只能得2400分。这就是说如果没有付出巨大的热情 ,即便能力非常强,也不会有完美的结果 。对建筑充满激情,也就是对生活充满激情。对生活有激情,才会把这些激情放到工作中去。一座城市,即使在别人的眼里,它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是你若喜欢它,愿意为他付出的话,你就会为他的许多小事情着迷,就会充满着热情想要去创造他。这三件事不管是对企业也好,对人也如此。首先是确定目标,然后是充满热情,再就是坚持。不要畏惧任何事情,要具备与大师一起同台竞技的激情和勇气。 “如果一个城市承载了丰富多彩的东西,那么才会对下一代产生积极向上的影响,而建筑就是组成城市的很多个点。” 本刊记者:建筑的产生与文学作品的孕育如出一辙,也是阵痛后的催生品,好的文学作品可以影响一代人或者几代人,建筑是否能起到如此之作用呢? 罗劲:建筑也如此,而且其范围更加广泛,因为建筑首先是给人使用的,每个人都会在里面生活或居住, 生活在这个建筑里,你要去引导他(她),什么样的建筑方式才是最适合人的。其实什么样的建筑才能让人停下来是值得推敲的。我去年到瑞士,感受颇深。瑞士有很多很多私人的博物馆,私藏的珍贵东西 , 各种主题的展品,形成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博物馆。但我们很少,也许北京好一点。下到各省市,也许只有省、市级博物馆,你到一个城市去,你可能先去看这个城市的博物馆,因为博物馆承载了这个城市的历史,承载了这个城市从古到今的文化。所以要尝试地去了解一个城市,可能首先要去看这个城市的博物馆。如果一个城市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博物馆,那么我们的孩子或者是我们大人就会耳濡目染地接受这些东西.。有一次看到一个装置博物馆,就是把那些杯子或者是碟子堆放在一起然后形成一些奇怪的场景, 表现一种现代的凌乱的思维, 形成一种新的东西。 如果一个城市承载了丰富多彩的美的东西,那么才会对下一代产生积极向上的影响,对一下的情趣的培养起到良好的作用。我期望的是,不要大家一出门不是游乐场就是商场,要有一个让你静下心来看一看的地方,你会发现城市会让生活更美好。 本刊记者:这与政府的引导也有关系,比如济州岛就有一个为普通人而建的“海女博物馆”。但是在我们国家却很难找到某个为某一个普通人或者是某一类人建的博物馆。 罗劲:你像鼓浪屿的钢琴博物馆,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那里为什么能出来那么多音乐家,也是与这个基础相关的。那么一个城市给人什么样的引导,也是需要一定的基础的。建筑确实只是大地上一个小小的点,但建筑能影响人很多的东西。有句话说得好,功夫在诗之外,其实建筑也是在之外的。上次看到意大利一个获奖作品,一个托盘,他就是设计了一个意大利的广场,里面有很多小建筑在里面,外面的托盘很大,然后就缩微在里面了,而立起来的边就是一些小格窗,然后透过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这可能只是一个很小的创意。一个大城市,你可以把它做成一个盘子;也有将建筑做成小模型的,然后中间是CD架。其实许多艺术与生活的东西都是相通的。所以我说为什么我们的建筑不能多元化一点呢?在每次投标时,都会发现很多极富创意的建筑,可是经过几次修改之后,发现之前的创意全部变得“中庸”,失去了个性,因为中庸的东西能够被大多数人接受。这是不是一种值得深思的问题呢? 本刊记者:确实如此,希望我们今天的对话能给同行以启示。谢谢您接受采访。 |